烧酒瓶滚出去好远,之后就是无休止的沉默。金圣圭趿着拖鞋走回房间,门关上的声音不轻也不重。
南优贤站起来,把酒瓶一个个捡回来。
他喝得有点多了,没走几步就摇摇晃晃的。
有两个瓶子碎了,他蹲在地上捡了好久。期间有玻璃划破了掌心,直到地板上留下一滩深色,他才把手翻过来,血已经汩汩的在往外冒。
医药箱里的东西他不怎么会用,双氧水、碘酒、药膏,全来一遍,最后胡乱缠上绷带。
以前金圣圭是怎么做的?他记得不大清了。
最后他试着回忆那双手,才发现连它们的温度也想不起来。
他很久没牵过金圣圭的手了。
金圣圭没有锁门,南优贤推开来才发现门后的行李箱。行李箱是金圣圭挑的,上面的贴纸是他贴的。为了那次出行他们准备了一年,临行前一天采购的东西堆满了屋子,最后金圣圭发现的时候狠狠地捶了他一拳,他说南优贤你怎么这么幼稚啊。
他想着突然就笑起来。大概是疯了。
他不知道金圣圭有没有睡着,躺在床上的背影确实在轻微地起伏着。
他睁着眼睛躺了一夜。
整个夜晚他想了很多。认识、恋爱、同居、手忙脚乱的第一次,还有拖着被他毁了品味的行李箱进行的“新婚旅行”。他认识了金圣圭几年?四年?五年?其实算上他单方面的追随,差不多有十年。
他们的回忆太多,很多画面他却都记不清了。上一次金圣圭说爱他是什么时候?他想起金圣圭湿润的眼睛,还有他贴在自己脸上干燥的手掌。印度洋上湿热的海风涌进肺里,缠绕着心脏,他说南优贤,我爱你。
我爱你,我爱你,我爱你。他在黑暗中无声地重复,嘴唇开开合合,眼角突然就红了一片。
黑夜太短,天亮得太快。两个人的呼吸交错着,和每一个同床醒来的早晨没有任何不同,只是对视的那一刻,眼底都是一样的青色。
南优贤张了张口,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。可是说什么都好像太迟了,也太残忍。
他在金圣圭起身的一刻抱住他,亲吻,纠缠,一切顺理成章。
沉默地做哈哈哈爱,沉默地喘息,汗水气味肢体全部交哈哈哈缠在一起,像是永远都分不开。
南优贤吻着他,要记着他嘴唇的味道;抚过他的眼睛,要记着他眼睛的形状。
很多次他想说不要走。可是他没有资格,没有立场。
他也不能。
他的手压在枕头两边,结束的时候才察觉到锥心的疼痛。绷带完全湿了,血顺着绷带往下淋,床单上一片片红得触目惊心。
他第一次见金圣圭哭得这样厉害,他去碰他的脸,立刻被躲开。金圣圭给他上药,换绷带,哭得喘不过气,一句话也没有说。
金圣圭走的时候推着行李箱,背影单薄得像是下一秒就会倒下。南优贤看着他出了门,最后门关上,他的心也轰的一声,像是什么东西倒下了,土崩瓦解,裸露出来的空洞就再也填不上。
会不会他不离开这个房间,时间就是静止的。会不会等到天再次暗下来的时候,金圣圭就会回来。他会打开灯然后被他吓一跳,他会说南优贤你在家怎么都不开灯啊,你有没有吃过晚饭?
不该是这样的。南优贤想过有关于他们的千百种结局,每一种都不该是这样。
金圣圭接到李成烈的电话是在三个星期以后。那个印象中永远开朗的高个子男人在电话里依然是咋咋呼呼的样子,他说:亏你这么多年都不回来看我们,这次同学聚会你跑不掉啦。
金圣圭讪讪地道歉,两个人寒暄了一番,李成烈突然问:南优贤没跟你一起回来?你们不是一直合租在一起。
金圣圭哑然。李成烈又在那头说着什么,他应着,觉得累。
他没想过南优贤会来。那个人从饭桌那头蹭的站起来,定定地看他,然后金圣圭看见他身边的女人。
有人招呼他坐下,之后的一个小时四十三分零九秒像是一生那么漫长。大家东拉西扯着,最后都聚焦到南优贤的身上。
-时间真快啊,转眼大家都结婚了。
-新娘真漂亮。
-什么时候办酒席?
-准备接下来去哪儿玩呐?
-毛里求斯。
毛里求斯,毛里求斯。扎在金圣圭胃里的刺狠狠地翻搅起来,他来不及说话,推开座椅冲了出去。
他把自己锁在洗手间的隔间里,干呕了一会儿,什么也没有。他一直吃不下多少东西,胃早就空了。门被砰砰的拍着,南优贤在喊他:圭哥,圭哥。他喊得那样急切,金圣圭想笑,眼泪却掉了下来。
他不该哭的,对谁都不好。他应该坚强一点、懂事一点,也许就现在他需要一个新欢,他可以打给他:我身体不舒服,你接我回家吧。然后那个人就能冲过来带他走,带他离开这地方,离开南优贤。眼泪该对着那个人流的,而不是对着南优贤。
可是眼泪止不住。身体比他诚实。
他到最后也没有出去,他没有勇气看一看南优贤的脸、再看一看他的眼。他哭得太丑了,鼻涕眼泪一起流下来,他以为它们早就流尽了,此刻才知道它们是无穷尽的;就像他以为已经伤心够了,可是没有尽头,绝望没有尽头。
后来南优贤走了,所有人都走了,金圣圭想,这次丢脸丢大了。李成烈在外面喊他,他给他发短信:我没事,你们先走吧。李成烈说,南优贤在等你啊,金圣圭说你让他走吧。
他是真的不想再见他,一见他就想他的好,一见他就想拉住他不松手,可是现在拉着他的人不再是他。注定以悲剧收场的美好回忆从来都是折磨,之后上演的续集又有什么意义?
时间太快。
南优贤的婚礼如期举行。宣誓,交换戒指,接吻。他的笑僵在脸上,恍惚觉得置身事外。
这是一场不属于他的婚礼。他看着这场地,这灯光,手中的戒指和面前的人。
这对她不公平,对他不公平,对他也不公平。
然后他听见父亲的致辞。
“南优贤我的儿子,尽管走过弯路、经历坎坷,可最终还是拥有了幸福,我为他骄傲。”
他的父亲坐在轮椅上,拿着话筒的手不停颤抖。他的礼服里还装着父亲的药,他知道台下的母亲也一样。
而父亲变成这样是因为他南优贤,这罪他一辈子也赎不完。
他将爱人和自己的心都剜去一整块,来换这个家庭的幸福。
可他不知道能用什么来换他爱人的幸福。
前往毛里求斯是在婚宴结束当晚,到达目的地则需要将近24小时。最终他和她降落在他和他熟悉的机场,走过他和他走过的街道。
冬季风带来的是回忆。
行李整理完又是深夜,南优贤选择一个人出门转转。
海滩上依旧有人在唱k,一群游客摆起烧烤架,围在一起跳奇奇怪怪的舞。南优贤穿过他们,觉得自己是个异类。
他羡慕他们,他的灵魂已无归处。
沿着海岸线一直走,走到听不见人群喧嚣,丛林的边界拉起警戒线。他知道是终点了。
往前一步就是危险。
他盯着黑暗一直看,风从那片未知的丛林吹向海面,裹挟着来自远古的呼啸,像野兽的吼声。
他突然想起卡法利亚,他和金圣圭在国家森林里看到过它——巨大的,孤独的,独守百年并终将走向死亡的卡法利亚树。
他记得那天太阳很大,游客围着它拍照,那时金圣圭牵着他的手,下巴搭在他的肩上,他感受不到它的孤独。
“真可惜,它等不到它的渡渡鸟。”
现在他也等不到了。
注:卡法利亚树生长在南印度洋毛里求斯群岛,其种子有一层坚硬的外壳,必须经渡渡鸟的消化才能生长出幼苗。渡渡鸟灭绝后,卡法利亚树也终将走向灭亡。
答应我不要管这个传说的科学性好吗!!
FIN.
其实结束的这么仓促是因为我写不下去了,这篇从八月拖到现在我真不容易(被打死)